“有黄鹤楼吗？”我问道。
他愣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打量着我的脸，然后颤巍巍地说：“成功？你是成功吗？”
“是啊，过年好啊王叔，我是成功。怎么，都不认识我啦。”我站在原地对他说道。
王叔瞬间就笑了起来，我感觉他额头上的皱纹都有些舒展了，他从柜台里面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上下看了我一遍，说道：“过年好过年好，哎呀，多少年没见了啊。我都有点不敢认了啊。”
“是啊，真的太久了。您身体怎么样啊？”我客套地问他。
“风湿，还是老毛病，阴天下雨就会疼。前几天不是下雪吗，我想趁着过年之前去进点货，结果上三轮车的时候摔了一跤，把腿摔肿了。唉。”王叔一边弯腰摸着大腿一边对我说道。
“那您赶紧回去坐着吧。”我连忙搀着王叔往柜台里走，“我婶子呢？怎么没看见，在里屋吗？”
王叔艰难地坐下，叹了口气说：“唉，早没了，好几年了。也是这么个冬天，早晨的时候我俩还吵架呢，睡了个午觉结果人就没了。”王叔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
“对了，你刚才要什么，黄鹤楼是吗？”王叔抬起头问我。
“额，是。”我支支吾吾地说。
王叔翻了一下柜台，对我说：“哈哈，我这儿可没有那么贵的烟啊，别的可以吗？”
“没事儿，啥烟都行。”
“我里屋还有一条玉溪呢，你等会儿啊，我给你拿去。”王叔说完就要站起来。
我赶紧扶着他坐下：“没事儿没事儿，叔你坐着，我自己拿去就行了。
王叔还想再客气，不过还是拗不过我，无奈地说：“在里屋衣柜下面呢，你翻翻吧，有个纸箱子。”
王叔的小卖部，是用自己住的房子装修的，外面的客厅改造成放货品的商店，而里屋就是平时吃饭睡觉的地方。因为那个年代房租很贵，而且大家也从来没想过要租房子来开小卖部之类的，所以以前的小卖部好像都是家店一体。
我打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了里屋。里屋一共是两个房间，是王叔后来自己拿红砖砌了一堵墙隔开的，最靠里面的房间是卧室，而我现在在的这个房间是餐厅。说是餐厅，但其实只是胡乱摆了一张折叠桌和几把椅子的小屋。屋里的装潢和我记忆里的样子毫无区别，就连屋子中的味道也几乎一样。小时候，父母没回家的晚上我总会跑到王叔家里来蹭饭，玩累了就躺在他们的床上睡觉，所以这里的每个家具我都十分的熟悉。如果没记错的话，衣柜是在最里面那间屋子里。掀开厚厚的布帘，我走进了卧室。
由于卧室是朝北的，而且我们这里平房与平房之间挨得很近，所以屋子里面非常暗。发潮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线香味道，我循着香味转头一看，眼前的景象却让我的膝盖一阵发软。床边桌子的正中央摆着一个铜绿色的香炉，铜锈几乎包裹住了整个器物，但香炉的外缘却像抛光一样的发亮。炉里的香灰满得简直要溢出来，上面整整齐齐地插着三柱燃到一半的香。香炉两边各有一根短短的、直直的白蜡，蜡泪肆无忌惮地落在桌子上，凝成了两团珊瑚一样的固体。而闪烁的烛光后面，是一张已经发黄的黑白色照片。
我吓得几乎要瘫倒在地上，但我缓了缓神，壮着胆子凑近一看。照片中的人眼睛里面没有一丁点的光泽，脸上的皱纹像冬天的沟壑一样深冷，下巴仿佛掉光了牙齿一般地向前探出来。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十分苍老，但我仍然能依稀辨认出她的样子。那照片上分明就是王婶。我记忆里的王婶，是一个非常勇敢、独立、漂亮的人。在我小的时候，敢坚定地表示一辈子不生孩子的女性已经算是个异类，足见她有多么的新潮。虽然当时已经四十多岁，但她是一个非常喜欢新衣服、非常爱打扮的一个人。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样的苦难，才能让她变成照片里的样子。
我呆呆地站在桌子前，看着不停跳跃的烛火，心中百感交集。黑暗之中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在我的背上，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弯曲。我默默对着照片深鞠一躬，香炉中的残香飘进我的眼睛里，令我的泪水几乎决堤。我从桌面上拿起了三支新香，点燃后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里，也许，这是我唯一还能做的事情了。
这时从屋外响起了王叔的喊声：“成功，还没找到吗？我进去给你找吧。”
我听见马扎移动的声音，连忙喊道：“没事儿，王叔！您坐着吧！我找到了，我马上出去！”说完，我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借着窗外的阳光找到了衣柜。拉开柜门后果然看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纸箱，我从箱子里拆出一盒玉溪，连忙跑出了屋。
当我再次回到外面时，王叔已经扶着货架走到里屋的门口了。我一边搀扶着王叔坐下一边问道：“王叔，这烟多少钱啊？”
王叔摆摆手：“要啥钱啊，你拿去抽吧。哎？你就拿了一盒啊，箱子里有一条呢，你都拿走吧！”说完就要往里屋走。
“不用不用，我不怎么抽烟的，这一盒就够我抽一个礼拜了。”我说着，“要不这样吧，这一盒我拿着，那一条您留着吧。”
王叔又是跟我一阵谦让，不过见我实在推辞，于是只能无奈地同意了”
“您看我这来一趟都没给您买点什么，还拿您的烟，真是。。。”我不好意思地说。
王叔一抬头，那表情就和几十年前夸我时一样的骄傲：“这有什么啊！你要是还想抽，就来叔这儿拿啊。”
“哎！”我答应着。眼中又浮现起小时候，父母没回家时我在这里和王叔、王婶一起吃饭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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