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场胜利的得来，远远背离了他二人预期。
“皇上……唉。”隆昌摇头。
穿过明间，花瑜一眼瞧见小皇帝正半躺在榻上就着灯烛看书，倒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他一把拉过隆昌躲在门后低声问道，“皇上看起来……很好？”
“唉！”隆昌又叹了口气，“都是装出来的。这些时日，皇上是食不下咽，夜里还总被噩梦惊醒，醒来后就一个人披着中衣在庭院中坐着，还不许人陪……皇上若是发发脾气，发泄一下，倒是好了，可这每天装得没事人一样，反倒惹人心疼得紧。”
花瑜闻言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我知道了。”
“皇上，丞相觐见。”隆昌入内禀报。
丞相？！常乐愣了愣。丞相不是已经……哦，对了，如今的丞相，已是花瑜。
“快宣。”常乐放下古书，整理了一下衣衫，坐正。
“叩见陛下。”花瑜入内跪拜。
“免礼。赐座。爱卿可是有要事相商？”常乐疑惑，不是全权交与他了吗？以花瑜的能耐，理应没什么事情是应付不来的。都这个时间了，他本打算再看两眼书就睡觉的——这种犹如天书的古籍简直就是催眠利器！
花瑜微微一笑，“无甚要事。臣只想，向皇上讨杯酒喝。”
常乐：“……”
他不去撩人，对方倒是来撩自己了。
花瑜如今日理万机，却还会抽空来关照自己这个心理问题儿童。常乐不会承认，心里边有些暖。
正是六月十六，天晴、月圆、繁星如锦、夜风温凉。隆昌命人在院中支了桌椅，摆好酒菜。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常乐瞧着那只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想拉过来亲吻的手捏着白瓷瓶的细颈为自己斟酒，不禁有一种，那清亮的温酒不是流进了杯中，而是浇在了他心尖上的错觉。
他还记得那只手覆在自己双眼上时的触感，温暖、有力。他的手臂，他的胸膛，甚至是他那听来有些清冷的音色，在那个时候，都是那么地温暖、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迫使他镇静。常乐想，如果当时花瑜不在场，他一定会崩溃。
正如慕容环当初对他说的那句“有些事不是经历得多了就会麻木，相反会更敏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当这种戏码再一次上演，常乐才发现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防竟是那么脆弱，脆弱得不堪一击。
常乐知道自己从上个世界过来后，精神、或者记忆似乎有点问题，曾经的世界里经历过的那些糟心事，大多都只记得零星片段，极少有能记得完整的。他想大概是变成人彘的那两年受了精神创伤所致。既然自己也没变成白痴或是怎样，常乐也不想深究。
可当慕容环和柳如风接连死在自己眼前时，常乐才意识到，他只是缺损了记忆，而那庞杂的精神创伤一直蛰伏在深处蠢蠢欲动，只是欠缺一个爆发的契机而已。
不，并非是他当时意识到的。是这几天平复下来之后才意识到。当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要裂开了，脑中有似有一座城，正在土崩瓦解，以一种几近毁灭性的力量摧毁着他所有的情感和理智……
是花瑜，力挽狂澜。
常乐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被他紧紧地抱着，蒙上眼睛，于耳畔低语几句，就会有那么大的效果。许是一直以来，花瑜都表现得太足以让人信赖。好像只要他在，就没什么是搞不定的。好像只要他在，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连日来，辛苦丞相了。”常乐端起酒杯致意。
花瑜举杯相碰，“皇上言重了。不过是为人臣的分内之事。”
两人客套来客套去，直至酒过三巡、人已微醺，谈话才终于有了些进展——毕竟明面上扮演着君臣，私下里又受到公司不准互爆马甲规定的限制，两人虽然统一战线并肩战斗了许久，却远不及把酒言欢、推心置腹的境地——在私事上。
两人在政见和谋略上可谓一拍即合，对对方这个人，却几乎完全不了解。即便有些了解，大概也是对角色的了解，而非对彼此的了解。慕容环和柳如风的死是个契机——常乐暴露了自己。
常乐的任务目标早已在花瑜面前暴露无遗——亡掉大燕，暗助晋国一统天下。既如此，扫清了慕容环和柳如风这两个最大的障碍，他该高兴才是。即便是为了角色扮演，也不至于“表演”至此，实在是用力过猛。所以花瑜很容易便能推断出，那是常乐自己的感情。纵使此前常乐与他联手千百般设计慕、柳二人，却也千方百计避免伤他二人性命，到最后，还会为了他二人的死而悲痛欲绝。当真是狡黠如斯、良善如斯，敏感如斯、温柔如斯。
常乐以为花瑜是来纾解自己的，可是酒过三巡也并不见他开导自己些什么。
呵，也是，有什么好开导的。他也是活了几辈子的人了，什么道理不懂啊。
可理智上想得通透，不见得感情上就能放下。很多心病，只能磨时间。或是渐渐遗忘，或是渐渐烂掉。前者是福，后者疼着疼着，也就习惯了。
再不济，疼得厉害了，再精神错乱一回，也就都好了。
“爱卿助朕良多，可有什么心愿，不妨说来听听，看朕能否兑现。”常乐还是很想知道花瑜的任务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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