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质感的声音在夜色中缓缓散开，引发了一阵看不见的波澜。
达妮娅怔住了，她没想到潘鱼拒绝的如此干脆，也许一开始把这铁旮瘩当人看就是错的？他不是他，而是它？
沉默不是今晚的康桥，而是黎明前的杀机。
好在潘鱼再次开口。
“我并不觉得所谓自由的灵魂很宝贵，那是你们人类一厢情愿的说法。”
潘鱼的语速变慢，铁脑袋里正在谨慎措辞。
“不管我的意识从哪里来，蒸汽之神还是别的什么也好，但我始终坚持，我只是一件物品，或许在有些人眼里，能值个三百金洋。”
一股蒸汽喷出，潘鱼微微弯腰，对达妮娅行了个绅士礼，说：“如果您选择让我毁灭，我自当毁灭。”
顿了一下，潘鱼接着说：“这片泥沼应该够深，完全可以埋下我们俩，我指的是我和这辆车。可如果您在追寻自由的道路上还需要一个忠心可靠的仆人，没有任何物品比我更合适，那么现在。”
潘鱼迈开步子，跳下蒸汽车，边走边说：
“我要回去找点燃脂，我的炉子快灭了。”
好一会，达妮娅才猛地转身，双眼紧紧盯着在泥泞中蹒跚前行的铁皮人，眼中露出了杀机。
她举起了手，四周早已按捺不住的黑暗开始沸腾。
只不过，一直等潘鱼走出泥沼，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许久之后，那只手都没有落下来。
……
等两只脚都踩在镇子的渣土路上时，潘鱼才确定自己活了下来。
他并不想加入那个劳什子的自由星组织，也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秘密，但同时，他现在还必须跟着达妮娅。
离开这个腹黑的小丫头，可能要不了三天，潘鱼就会因为燃脂耗尽而被人拆成废铁。
这个丫头片子很聪明，今晚其实是一次试探，如果潘鱼承认了自己拥有自由灵魂，那么达妮娅势必会用所有手段来挖出他身上的秘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打死不承认，有本事你拆了我，别的不说，那三百大金洋可就打了水漂。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嗨，铁皮恶棍！”
听这烂土豆子打破锣般的声音，除了冒险者招募官还能有谁？
长得跟个酒桶似的招募官嘴里喷着火星子，一路歪斜晃了过来，抱住潘鱼的腰傻乐，棕色皮肤因为酒精的原因变得更红了。
“你是好样的！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冒险者协会？”
潘鱼半圆形的脑袋左右转了转，这是他表示费解的动作。
他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带着半殃界血统的哥们非得叫他铁皮恶棍。
是因为他的一双红眼睛，还是单纯因为恶棍这个词比较带感。
“你想留下一件私人物品时，是不是应该先问问它的主人。”
达妮娅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女孩身上依然穿着那件利落的铳客皮衣，标志性的长柄铳枪背在身后，宛如夜色中一抹冷光。
平心而论，潘鱼还是喜欢不久前坦诚相见的她。
招募官尴尬地松开搂着潘鱼的手，哼哼唧唧地说：“只是开个玩笑，哼，我知道你是谁，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这是规矩。”
达妮娅看都没看招募官一眼，虽然不久前他们还并肩战斗过。
她径直走到潘鱼跟前，扔了一样东西给后者，冷冷地说：“天亮前，把你自己修好，然后准备出发，明天这个镇子就不存在了。”
说完转身离去，留给潘鱼一个背影。
“明天这个镇子就不存在了，哼，还不是都赖你，自由星的人都特么是神经病。”
招募官拿腔拿调学达妮娅说话，那副扭捏作态的模样让潘鱼严重怀疑，这哥们是不是专门学过表演。
“好了，铁皮恶棍，你好自为之，呐，这个东西给你，作为临别赠礼。”
招募官把一块泛着金属光泽的物件放到潘鱼手里，也转身离开了。
潘鱼低下头，手里是两样东西，一件是达妮娅扔给他，原本属于卡斯特那个倒霉蛋的三孔霰弹枪；另一件是招募官刚递给他的一面巴掌大的金属镜。
这……算是打怪掉的装备吗？看起来最多只有蓝白品质，紫装都被你俩黑了吧。
潘鱼自顾自幽了一默。
……
回到住所，其实就是达妮娅暂住的旅馆后面的车棚，自从潘鱼被买回来以后，不出任务的时候就待在这里。
拽了辆报废的蒸汽摩托当枕头，潘鱼躺下佯睡了一会，等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才从外壳缝隙里掏出他在蒸汽车动力室里搜刮的宝贝。
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这颗螺丝钉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但潘鱼就是对它有种强烈的亲近感，一拿到手里就舍不得放下。
娘的，这玩意又不是我下的蛋。
潘鱼咧嘴喷了两口蒸汽，权当自嘲的冷笑。
不管怎么说，这个小玩意一定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只是现在潘鱼搞不明白罢了。
又把玩了一会，潘鱼决定休息。
他现在虽然不需要睡觉来恢复体力，但关机省燃脂还是必须的操作，完全是因为后者太贵，而潘鱼的反应炉每天又消耗巨大的缘故。
临关机之前，他用那颗心水的螺丝把招募官送的金属镜拧在了半精灵卡斯特造成的创口上，别说，严丝合缝。
紧接着，潘鱼眼前的图像跳动了两下，缩成了一个光点。
若是往常，此时的潘鱼就会陷入一种清醒的昏迷中，他可以感觉到周围的动静，听到声音，在武器铺子里的八个月就是这么过来的。
只要反应炉里还有燃脂，他也可以决定什么时候醒来。
但今天却完全不一样，他做梦了。
梦境中，他变得高逾万丈，头顶盘旋着冰霜与雷霆，脚下蜿蜒流淌着岩浆之潮，每一步踏出，都让整片大陆战栗。
远处，是和他差不多大小的神祇在交战，整个星球就是他们的战场，无数生灵在这场神战中化为灰烬。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穿越恒古，响在潘鱼耳边：
“你是谁？说出你的名字！”
潘鱼攀附着风雷的万丈身躯转动，面向声音的方向，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嘴里吐出两个字眼：
“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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