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霹啪声响，烧鸡香气渐渐弥漫开去，使程真一时生出了回家的感觉。
身处异世，终是没可能半点思乡之情也无。
然而他只是静静凝视着鸡油滋滋自皮上爆出，犹如一阵雹打乱了素无风波的湖面。
佛家让人勿要杀生，可程真若不宰了这鸡放在火上烤，又怎能领略到生命跃动之活力？
“严格而言，我此刻也成了一名破戒僧吧……”
说到底，把当初屡犯偷盗之戒而被逐的僧人称为破戒僧就很奇怪。
这称呼原本该是指代所有犯戒僧人，而不应被安在特定的某人身上。
莫非破戒僧所破之戒，已教古往今来犯戒之人也无法与之相比吗？
“天生作恶之人，进了少林门墙学得一身绝艺，也不知该说是少林还是天下人倒霉。”
“被人们认为生性凶残的妖族，却愿意在危急之时现身见贫僧一面。人真的比妖高尚吗？”
一声娇笑响起：“小和尚想得真深。”
白狐现身于火堆前，双眸倒映出火光灿然，不曾在意程真见其容貌改变流露的诧异。
“也只有你知奴家的心意，懂得如何能把奴家引出来。”
“像你们方丈和他那师弟般蠢钝如猪，只知动用昔年约定压我，想见奴家得等下辈子。”
高层们果然早就默许了白狐的存在……
嘿，少林寺也快亡了，轮得到他们准许或不准许甚么吗？
程真意兴索然，也不再逼白狐在取鸡前先洗干净手了。
白狐也不客气，自行撕了半头鸡吃着，随意问道：
“你就真这么在意少林的存亡？”
“以你的年岁能修得这身本领，原该被大和尚们捧起来重点培养才是。”
“像那自称佛子的白衣小姑娘，天赋给你提鞋也不配。”
“啧，结果他们是怎么区别对待你俩的？”
“对你投闲置散，甚至还扔给你扫帚让你去扫地。”
“瞧你衣着如此朴素，怕是连象样的职分也没给你吧？”
女子灵动美眸闪过一刹凉意，随即又挂起了懒洋洋的笑。
“换作是奴家，就由得少林亡了。一身本领既在，天下何处去不得。”
程真说道：“贫僧是自愿当一个寻常扫地僧的。”
白狐忽然间收起了笑意。
“为甚么？好玩吗？”
“天下虽大，净土难寻。贫僧只想平静渡日，不去理会天地间的诸多风波。”
程真淡淡说道：“而一个人只要表现出了本事，就一定会惹来风波！”
在世千年心性难改，仍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白狐啧啧称奇：
“这份只求自渡，全不谈普渡众生之类大话的心性，倒不像是禅宗出身。”
“不错啊，小和尚。你比起你的那些师长前辈们，讨人欢喜得多了。”
她吃完烧鸡，轻轻拍掌即使双手洁净，甜甜一笑道：
“说吧，小和尚……你想要奴家干甚么？”
“幻象遮天。”程真说道。“使得这少室山上，人人得见如来降世异象。”
白狐眨了眨眼，妙眸内似闪过失望之情：“就这样？”
她嘴角微微上扬：“不到两刻钟前，你家方丈也作出了一模一样的请求。”
“但哪怕奴家真被盟约约束，在这事上也帮不了忙。”
言下之意，似认为小和尚见识也不过如此。
程真不动声色：“为何？山上最强者，至多是四品境界，而四品境是决不足以看破你认真施展的幻术的。”
“抑或说，你口中的千年道行，大半倒是虚耗了？”
白狐笑道：“你激奴家也没用啊。”
“那人皇之女修为虽不怎样，手上那串念珠却不简单啊。”
“上古人皇，凤栖氏的天机妙珠，能算人命格，洞见真象，一定程度上推算过去未来。”
“虽然不知被哪个命格特异之人反噬碎了一枚，方才算奴家时惹我不快，又碎了一枚。”
“可余下完好的八珠，就够看穿奴家分魂施展的幻术了。”
她露出危险的笑意：“还是你想奴家亲身响应她的推算，直接把她的神魂碾压得渣也不剩？”
“如此一来，少林也用不着绞尽脑汁来招待她了。”
“说得没错。”程真没好气道。“反正这样做的话全寺也得被夷平，再也用不着烦恼甚么了。”
“贫僧的法子，说来有点异想天开。”
“但既然四公主自身分辨不出天佛真伪，只是倚仗着法宝神通。”
“贫僧相信姑娘道行，总不会欺瞒不了一件死物吧？”
激将法再次出动。
事实证明，简单的法子永远是最有效的。
白狐看似不为所动，眼眸里神光却已隐隐跃动。
“天机妙珠算的是事物本质，不为外表的虚妄假象所扰。”
“假如奴家能得一缕佛光，以此为根基施展幻术，那天机妙珠并无神智，想必会被轻易引导得认证幻象乃真佛所为。”
“只是既无材料，这也不过是一番空话而已。”
白狐不知从何变出一个酒葫芦，递给程真没获回应，就自个自地喝了一口。
“不是菩萨、罗汉或是金刚的光，而是纯纯正正的佛光喔。”
“别说少林寺，神州佛门史上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玩意儿。”
“要是少林真有此物，又岂会落到被稚龙掌控生死的落魄境地？”
一口烧鸡的情份，就够把话说到此处。
往后再见小和尚，大概也不再是在这嵩山上了。
白狐心中可惜之情一闪即逝。
就在此时，却听程真缓缓说道：“佛光？”
神念一动，眉心处的小金佛绽放光彩。
最终凝聚成指尖如米粒般微小的光球。
然后伸手出袖，眼看着白狐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
“这点，够吗？”
虽是时常陷入沉睡，乃至于数千年寿岁之中，真正清醒处世的时光尚不到一千年。
但白狐的阅历见识，根本不是名山大宗那些隐居起来，自高自大的数百岁老王八可以比拟的。
然而此刻的她，完全没法如初见小和尚时般遮掩住惊诧之情。
渐渐地站起身来，一双紫光莹然的长眸眼神复杂。
“小和尚，你……到底是甚么人？”
程真双目微垂，合十行礼。
“阿弥陀佛。”
“贫僧不过是少林寺里，一个平平无奇的扫地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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