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画虎（四）
顺着血迹，陈人九手持烛光向深处探去。
大唐时期还不兴我们现在这样围坐在一起的餐桌，都是一客一位。
除了邱大郎所坐的宾主位胡床，八角阁内还摆放着另外五张客座，客座前摆着小桌，桌后便是蒲垫，宾客围着房间一侧的影壁墙席地而坐。
陈人九把烛光伸向影壁墙前，一张供桌便显在眼前。
供桌上摆满着鸡鸭鱼肉、糖糕干果，一旁破碎的酒壶中还残留着葡萄美酒，大红色绢帛自房梁而下，垂在两侧。
这影壁墙本是上好玉石所制，白洁如雪，却被飞溅的血液随性泼墨，像枯藤老树干树枝一般的血迹攀于其上。
仔细瞧去，墙心位置，供台之上，好似被什么东西遮挡，洁净如初。
这片白色，边角与血液交界之处平直利落，高三尺奇，宽二尺许，在墙上描出了一个长方形状。
陈人九顺着往上看去，一条吊梁栓物的红绳荡在头顶，绳头一看便是扯断的模样。
这原本吊了一副画？挡住了喷溅的血液？
陈人九伸手将红绳捏在手中，细细搓着断裂处的线头，思索片刻又打量着客位的摆放。
设宴赏宝，难道宝贝就是这原本吊在厅中的画作？
或者。
陈人九用脚丈量了一下从工作到客座的距离，八步有余，没有任何摆设，生生让出这直径八米多的空地。
留这么大空场!难不成邱大郎真搞了一只老虎放在这画前被围坐的宾客欣赏?
“陈头儿有什么发现？”
小景见陈人九在这八角阁踱来踱去，嘴中还碎碎念叨，不禁上前问到。
“这间厅堂的摆设很有意思，感觉少了两样什么东西。”
陈人九指了指影壁墙前的断绳，又指了指脚下这片空处接着说：
“一是应有副画吊在这房梁上、白墙前，二是我脚下这留出这么大的空儿，仿佛也应该有个什么大玩意儿。”
“从那影壁墙的血迹来看，这幅画应是在邱大郎遇害之后被取走的......”
小景伸手摸着白玉墙上那片没有血迹之处说。
“张都头！张都头！”
陈人九大声唤道。
张都头扒在门框上伸出个脑袋来忙问：
“九哥何事？”
“这屋里少东西啊！第一波赶到现场的武侯弟兄都有谁？”
陈人九这话里有话，张宝可是心里清楚，忙说到：
“九哥放心，今夜我值守，邱家人到县衙报案后，便带着几个人先到，就刚来时进此屋粗略查看，之后一直守在此处等九哥。这次就绝不是自己人顺走的，这么大的事情，弟兄们还是知道深浅轻重，说起来到底是少了何物啊？”
“你看这绳头，还有后面玉墙上的血迹，应该少了副画，还有我脚下这个地方，应该少了个大物件！”
陈人九边说边张开双臂尽量往大里比划。
“我们到的时候，大物件肯定没有！要是像你比划那么大，我怎能不知晓，至于画的话，还真没注意到。”
张宝摸着头回忆着答道。
“怕也是，留这么大地给这东西，看来不是小物件，若没有几人抬走的话，除非是活物自己跑了......”
陈人九摸着下巴思索着说。
“还真能是老虎？！”
张宝和小景异口同声叫道。
“宁可信其有啊，如果邱大郎这厮真偷偷运了只老虎来赏玩，这可是吃了人肉开了荤腥，再跑到长安街头伤人命，上元节啊！我们都没法跟衙门交代。”
陈人九接着令道：
“我刚才命前院的武侯去取些长兵来，拿了长兵的弟兄统统上街去找！其余人等，这邱宅上下，围严实了，一条狗都不能放出去！让弟兄们把这家上下男女老少全都集中到前堂！”
“喏！我这就安排！”
张宝得令速速钻入雨中，依令行事。
“小景，去敲响望楼警钟，唤长安县所有武侯和不良人速速来邱府增援。”
“喏！”
陈人九看着飞身出门的小景，长吁一口气，今夜怕是没得休息了。
除了今夜，这个上元节怕也是难过咯......
......
雨夜已近子时，长安县西市四周，手持长兵的武侯列队于各坊之间搜寻，本是佳节气氛的长安街头，此景看起来倒像是戒备森严。
邱大郎家门前大灯笼下，数名武侯扶刀而立。
前院，长安县十几名不良人尽数在此，立于院子两侧，举着火把，眼睛死死盯着站立在雨中的这几十名邱家人。
邱宅管家来回清点了几遍人头，一个不少，便回到人群中站好。
不良帅陈人九劈着双腿坐在前堂雨檐下的小马扎上，身体向前倾着，一只手撑着横刀，一只手把玩着三枚铜钱，一米八几的大个，却生了个泼皮脸，总是一副蔫坏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正在一心办案的正派形象。
“还没有人想说点什么嘛？邱大郎到底有没有偷运什么猛兽进长安？或者说说那八角阁今夜设宴赏宝的那一幅画，要是你们其中有人拿了就交出来，我不算你偷！可以不追究。”
陈人九翘起二郎腿，接着说：
“或者，这画有什么异常？有知道这幅画内容和来历的，也讲一讲。都不配合的话，深夜宅内杀人啊，让我怎么给你们这些宅院中人洗刷嫌疑？”
鸦雀无声......
“都不说？那我可自个儿问卦了啊，到时候要算出你们这其中勾当，可别怪我这班弟兄心黑手辣！”
说罢，陈人九伸出手，将三枚铜钱在双手掌中摇出清脆的声响，四下打量，虽然这些邱家人面露恐慌，却依旧无人答话。
“师爷有令！一切过往神明，六神，弟子陈人九诚心占问此事，请示一卦以示吉凶！”
待摇晃六下后，将铜钱抛于地面，反复六次。
陈人九仔细观察着铜钱落地时的样子，口中默默念道：
“阳主过去，阴主未来，乾卦，九二、九四、九五等三爻皆动，取九四爻辞，九二、六三、九四、六五四爻皆动，取初六爻辞......火水未济......”
这便是方术八门占卜术里的“六爻八卦”。
长安县都知道不良帅陈人九擅占卜问卦，但除了县老爷，少有人亲眼目睹其问卦，更不要说还是传说中的“六爻”。
“六爻八卦”源于西汉年间，本应是街头支起幡子吃饭的算命先生手艺，却在这个世界意外消失了。
至于为什么会失传，陈人九不得而知，中原方术八门竟在这盛唐时代近乎绝迹。
“初六、六三、九四、六五四爻皆动，取九二爻辞......”
念罢，陈人九眉头紧锁，自言自语。
“怎地如此凶险！区区一介商户被杀，却内含异域外族之数，天下大乱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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