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虽没像大舅疯、管闲事，可牛B哄哄到是真的。大舅就曾说，二舅从小就会胡编乱造，他上中学时，既然在“批林批孔”大字报里说孔夫子不懂装懂：“孔老二周游列国时，在田间跟一老农讨水喝，这时有群大雁飞过，听到大雁的叫声后，老农家有个小孩问孔老二：‘大雁的声音为什么那么大？’答：‘那是因为大雁的脖子长。’小孩说：‘不对！癞蛤蟆的脖子短，声音不也叫得很大么？’又问：‘男人长胡子，女人为什么不长？’答：‘男人是公的，所以长胡子，女人是母的，所以不长。’‘也不对。我家的母猫怎么也长胡子？’你们说，他不是乱说乱讲么？”
二舅红了脸、咂了下嘴、“啊……”了声：“我是从‘小字报’上抄来的。”
那天高杨对他说：“我哥太厉害了，一下就学会了拉二胡”（太夸张了，我可苦练了好长时间，怎么“一下”就会了？）。听了高杨的话后，他露出了痛苦的样子：“学不会乐器才好——‘千载琵琶奏古语，万古忧愁曲中论’。会玩乐器的人，命苦。”
“不要听他的，他学了一辈子的笛子都吹不好，吹呢‘咝咝’的漏气，像放曲曲屁似的，所以就妒忌乐器玩得好的人。他只有吹牛是无师自通……土都快埋到腰了还没个家，命就甜了？”大舅说道。
当时我笑笑，并没在意他俩的话。可多年后，有一天我靠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冷冰冰的天花板，忽然醒悟过来：二舅的话是有道理的，他说的“苦”，不是物质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像我，小小年纪就当了处长，有疼爱我的父母，虽说不是锦衣玉食，可吃穿住行，也是如安大姐所言“富裕”。可我的内心，从雯，不，应该是从见到那双丹凤眼和低头顺眉、羞红了的脸开始，它就不断地受尽了折磨——会乐器的人感情丰富，内心敏感、细腻，他们不像常人用眼睛看世界，而是用心！想想，用心去看，那心多苦？
二舅来我家，不但和家里的人，就是同学们来家玩，我们讲什么他都插得上嘴。那天，子健我俩讲游泳怎样才能游得快。他说啦：“手和脚的配合决定速度的快慢。特别是手怎么抱水、脚怎么蹬，都有讲究……”（他到现在也不会游泳）；还有一次，子健拿了把十几万的小提琴来，让我欣赏高档小提琴，并说他表姐请他教娃娃。
“你要误人子弟。”我笑道。
子健红了脸：“他妈说让我给启蒙一下。”
他在旁听了，说：“学琴最讲童子功，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学不好”。我们点头称是。接着，他抓起小提琴，问我们知不知道这琴高档在什么地方：“首先要看有没有‘虎纹’，喏，就这个；另外，另外……另外就是看做工；木头要百年以上的老树，还要风干一两百年。”
“做琴的人能活几百岁？”从书房出来倒水的父亲听了他的话，饶有兴趣地问。
“哈，这你就不懂了，做小提琴的都是祖传的，人家‘懵懂年’（昆明方言，喻遥远）就做琴了。”
父亲点了点头，又问用的什么木料。
“木料嘛……一下想不起来……不过……中国没有——中国小提琴没外国的好听，就这个原因。”
父亲放下杯子，想看他抱在怀里的小提琴，并说这琴看起来还新。
“喂……这琴少说也有八九十年了。人家这是保护得好。”他说完，把琴递给父亲去了卫生间。
父亲接过琴，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当父亲对着音孔认真的看了一会儿后，笑着把琴递给子健，然后端起杯子回书房去了。
子健接过琴，也好奇的往音孔里看：“嘿，一九八九……”
“是有八九十年了。”我笑道。
他从卫生间出来后，将还没完全揩干的手在裤子上揩了揩，把琴从子健手里又抓了过去：“持琴的姿势要正确，指头和琴弦要保持垂直，要放松。”他说着就摆起了持琴的动作——我差点笑出了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难看的持琴姿势：你看他，头歪靠在腮垫上，不知是琴太重，还是那腮垫梗着不舒服，反正他的表情是那么的痛苦，他不但嘴歪眼斜、左肩怂起老高，如畸形儿似地斜眼看着琴头，还将那先前说“要垂直，要放松”的左手紧紧地捏在琴颈上，手背的青筋一根根地突兀起来，手指僵硬痉挛，如得了“羊耳疯”之人的抽搐地手。
“高杨姐姐，快来看，你舅舅拉琴了。”在茶几上玩着“摆家家”的，隔壁的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对去厨房找东西的高杨叫道。
“唔，难看死了。”高杨跑进来，瞅了眼说道。
“你懂那样？！”他说着，惺惺地把琴递给子健，可转身又拿起了琴弓：“其实，小提琴拉得好不好听，关健还在弓的使用上，最高技巧是‘飞奏跳弓’。”
“妹！”（昆明方言：“妹妹桑”的简化，表示特别惊叹）我和子健不约而同道。
“初学者要练好长时间的‘弓操’。”说着，他就练起了“弓操”。可没练几下，那弓便“啪”的一下，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子健先前还兴奋通红的脸，一下就成了“吊浆面”（昆明俚语：形容脸被吓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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